「先走一步了,等会我再过来和小九会合。」意思意思停留下,宋麓就这样对望泉望准兄弟道别。
宋麓不仅只是来探望孟灏的,她一位好友近期也住进了端和,所以她这一趟同样得去见见友人。
本就话不投机半句多,虽说两人都曾有过拉拢陆夫人的念头,但她明摆着的心向孟九潇,那么,她便是无法利用的人了。
两人当然礼貌送走了宋麓,她一走,孟望准立刻找了张椅子坐下,如获大赦:「这对婆娘,今天还真是给我们杀个措手不及。」
「措辞注意一点。」虽嘴上这么说,但孟望泉心有同感。
是他们太大意了,想不到孟九潇竟会用如此方式出现,况且这压根不费吹灰之力——他们终究是要成一家人,这么不必宋麓出什么力,简单就给未来儿媳妇做下了人情,何乐不为?
「爸会在里头和小九说些什么?」孟望准局促不安的望了眼紧掩的病房门:「当然,铁定是不可能这样就宣布继承人……」
孟望泉冷淡的说:「当然不可能,老头子还没这么草率——再说了,里头的人是孟九潇,不是孟览江。」
如果这历经千锤百炼归来的人是孟览江,那一切肯定会按照他们所想去发展,想到此,孟望准不禁背脊发麻:「虽说作为哥哥说这种话不好,但是老五去的早,省得我们现在还得提心吊胆。」
孟望泉哭笑不得:「你个没良心的——」
「爸。」话音未落,一位青年从边上走来,他身着笔挺西装,轻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,又朝孟望准点头:「三叔。」
孟望准吃惊:「这怎么回事,连一澍都来了。」
孟望泉笑了下,拍拍儿子的肩膀:「我让他等会来跟老头子报告一下近期财报,借此让孟九潇离开——等会时机正好,爷爷心情好,你将这件事告诉他,肯定也不会怎样的。」
孟一澍是孟望泉的大儿子,今年三十岁,从小菁英式栽培,本身对设计衣服无感,但却热衷于经济理论,而这正是经营一个集团所需要的人才,所以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了Meng工作,如今已经晋升为财务次长了。
孟望准听闻此事,心中又是一颗大石落下,叹气:「她真要走了?都待那么多年了……」
说的正是担任设计总监多年的知名设计师王安渝提出离职一事,多年前的事件中,两位候选设计师都纷纷离开——一位是孟灏的女儿孟览河,另一位是他的儿媳方时黎,所以这无数设计师争的头破血流都想要得到的职位,就落到刚大展身手、相当有天赋的设计师王安渝手上。
就这样,十多年过去了。
「或许就是因为待太多年吧,设计师不都有野心想突破吗?而且她去年不是还累的病倒了?」孟望泉也是无奈,看着病房门,唏嘘的说:「我们Meng啊,估计又要乱了……」
就看见孟九潇推门而出,孟灏脸上竟没如他们所想的有笑意,甚至看也不看她一眼,但是孟九潇要走时,他们还是看见孟灏的欲言又止。
不太对劲,但那才是好。
终究孟灏还是喊了她:「小九,爷爷时日不多了,妳說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,所以妳要常来。」
这话透露孟九潇说了些惹孟灏生气的话,但是这情况下,孟灏却终究希望她来。
人心总是偏的,一碗水就算再怎么努力,也不可能端平——孟览江到孟九潇,还真是备受疼爱。
这一句话,让在场三人的好奇心都如猛水汹涌起来。
但孟九潇铁定是不会说的:「爷爷,你一定能长命百岁的,别想太多,我也一定会来的。」
说着这话时,孟九潇的眼神飘向了孟望泉,后者不为所动,前者也装作自己没什么意思。
孟灏是真舍不得孟九潇走,视线跟涂上了胶一样紧黏着她,看着孟九潇披在肩上的长发,略带遗憾:「小九头发又黑又长,怎么不学用簪子?妳爸爸有没有跟妳說过,妳奶奶都用发簪,可好看了,妳怎么不用呢?」
关于继母,在她十多年前一怒之下离婚,又与父亲断了联系后,许是害怕触及伤痛,父亲鲜少提起,此番突然说起,也让望泉望准兄弟吃了一惊。
但是,又怎能怪他们父亲呢?就连与她毫无血缘的两兄弟,想起那个有趣温和,那个无论几岁,都美丽潇洒恣意的继母,都会怀念不已。
都这个年纪了,人明明也活着,却也不回来见见父亲,当年孟览河的事,确实是相当令她生气啊。
孟九潇却摸了下头发,轻描淡写:「不了,我不喜欢用发簪。」
门掩上,孟九潇与伯父们点头:「伯父,那我就先走了。」说完才注意到站在旁的青年:「大堂哥,你也来了。」
对她的反应,孟一澍并不是多讶异,从小两人就并没有多热络的互动过,他笑了下:「想不到这么短时间就能认出我了,九潇倒是变很多,我刚刚一看,差点认不出来。」
「那当然啊,你又没什么变化。」孟九潇回以笑容,绵里藏针的戳着他们:「我离开昭国的这十几年经历太多了,要真的没变化,那也实在困难。」
看见三人脸色都黑了下去,孟九潇笑的欢快:「算了,不说这个了,老提往事,会招人讨厌的,对吧?」
她比比病房:「伯父,爷爷说想休息一下,大概五点要吃饭时,你们再进去吧。」
那等于孟一澍今天白来一趟呢,孟望准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这侄子,只见孟一澍抿紧唇握紧拳,又看他爹,孟望泉却没什么反应,只静静的看着父亲的病房。
孟望泉问:「我知道了。小九,陆夫人去探望朋友,妳要在这等她,还是过去找她呢?」
孟九潇屈指抵下颚:「我不知道阿姨在哪……」
孟一澍却抢一步说:「我刚走来的路上看到陆夫人了,不如这样,我送九潇过去——正好我们堂兄妹也叙叙旧。」
这是准备发力了,算准她的靠山不在,孟望泉是铺陈给儿子机会呢,。
孟九潇故作不知,就绽开笑容:「好啊,那哥你带我过去吧。伯伯们,我先走了,再见。」
于是堂兄妹两人转身踏上了寻找宋麓的路程,留在原地的两位伯父不约而同的抿紧了唇,对视了一眼,孟望准深怕其他人听见,他压低了声音问:「二哥,这事我们就这样过去了吗?」
「不过去能怎么样?」孟望泉反问,表面云淡风轻,但看的出来,他是咬紧牙关忍着愤怒的:「我们是她的伯父,那是我们的姪女。」
他并不是对孟望准话里的意思感到不悦,相反的,孟望泉反而是在为他们无能为力而不满。
是的,没有人会这么对姪女的,那还是个少女时期就丧父的孩子,人人都想多加关爱。
但是,那是寻常人,他们这个家庭,还是不同的。
孟望准明白他的意思,看着紧关着的病房门,幽幽来了句:「也不晓得他们祖孙在里头说了些什么。」
此话一出,孟望泉的拳头一下攥起,他缓缓抬起了头,看向了尚未走远的孟九潇二人,目眦尽裂。
*
是孟一澍自告奋勇的,那么现在这么尴尬的局面,孟九潇也就不发一语——毕竟是他自找的。
孟一澍也只能没话找话:「妳来的相当突然呢。」
「会吗?我都回兰北快一个月了,现在才来,这应该不算突然吧?」孟九潇看向堂哥:「我打扰到你们了?」
是,但实话怎能不美话就说?孟一澍笑了下答:「是不打扰,就是太猝不及防,妳不走程序,这样大家很难办事。」
孟九潇问:「哥,你等会要见爷爷,有事先和他说过吗?」
「没有。」
看来是得知她来了,才赶紧被叫来的。
这话说的,孟九潇实在想笑,她将笑意闷成了一声哼:「那不就一样了,都是姓孟的孙子,怎么我见爷爷就得报备,你见爷爷随时都能见?」
「怎么会一样呢?」孟一澍转过头来,笑着拍拍堂妹的肩膀挑衅:「我没有离开兰北十几年,我爸爸也没被爷爷流放到越南——我和妳,怎么会一样呢?」
「我爸爸是爷爷第一个妻子生的,妳爸爸是爷爷第三个妻子生的,更何况妳奶奶在这之前还结过一次婚生过孩子,我跟妳怎么会是自家人,怎么会一样呢?」
这话要不说,孟九潇还以为自己还生在封建时代呢,她是什么皇门贵女呢——也不,汉代还不少结过婚又入宫当皇后的呢。
孟一澍这段根本无理的话,只是他察觉自己地位受到了威胁后,证明自己血统优势而已。
「哦,哥哥是这个想法啊。」孟九潇倒没受什么影响,然后转头又要往病房去:「那我去问问爷爷什么看法——」
「孟九潇,妳想刺激我,没那么容易,爷爷疼妳,也不是妳說什么都信!」
孟一澍拉住了她的手,看见孟九潇转过头,脸上带着计谋成了的笑容,他突然心头咯噔一声。
孟九潇笑意更盛,拿出手机,将录音画面亮给孟一澍看:「如果这样,爷爷是信还不信呢?」
手机萤幕上的秒数还在跳,孟一澍的眉心跳了跳,孟九潇特没心没肺的又问他:「这样,财务次长还能做吗?」
这下被他玩脱了,孟一澍真没想到这堂妹几年后成这性子,他气急败坏搡了她一下:「我们堂兄妹之间,妳何必录音?」
「堂兄妹之间,就能说这么伤人的话?」孟九潇踉跄,扶住墙边站起,她晃晃手机萤幕,带着胜利的笑容看着眼前清雅俊朗的堂哥,反手也是一推:「千方百计阻挡我见爷爷一眼,我怎么能不起疑?我怎么能不录音自保呢?你当我真在外国待成了白痴?你和你爸的恶意,孟一澍,我感觉的很清楚。」
她咄咄逼人步步进逼,孟一澍只能后退,录音还未结束,孟一澍因此有了顾虑。占了上风的孟九潇仰头,咯咯咯笑的跟大反派似的:「我真好奇,到底是为什么你会有什么,这事你能,我不能的错觉?」
「2026了哥,你还信奉什么嫡庶神教,认为自己血统尊贵啊?我爷爷跟妳奶奶可是离婚了的,而他跟我奶奶可是政府认证的夫妻,照你这理论,我奶奶当然是正妻——也别说古人封建,我再和你说一句王熙凤的话,只有轻狂的人家才会挑剔女儿家的嫡庶。」
她每一句话都戳着孟一澍,尽是轻蔑嘲讽:「长点脑子多读点书,肚子里没东西的话,就算你爸爸真坐上了大位,你确定之后真会由你上去?」
她意有所指:「你认为男的才能继承,那我顺便告诉你——你自己有的弟弟孟尔润,大伯家还有个孟善洋呢。」
谁能受的住孟九潇这张嘴,孟一澍本抱着要狠狠削妹妹锐气的心过来,却被她压着一头闷,立刻怒气冲天,一巴掌就想扇过来:「妳这女的怎么话这么多——」
噫,这些男的怎么生气就想扇人巴掌呢,早在陆里霆那吃了一亏,孟九潇这次反应快的很,但在千钧一发之际,她竟又把脸迎了上来。
根本没法反应,孟一澍本当她要闪开了,但回过神时,巴掌声已经清脆拍在了孟九潇脸上。
孟一澍没手下留情,这一掌打的孟九潇耳鸣,险些站不稳,踉跄的扶住了墙才勉强没摔。
孟一澍错愕,看着手掌又看捂着脸颊喘气的孟九潇,接着,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桥段一样,所有人员粉墨登场。
「说话就说话,怎么还打人呢——」时机算的刚刚好,宋麓的声音在惊诧的孟一澍身后响起,孟一澍转头,就看见陆夫人由病房内急急步出。
孟一澍这才想起——是了,他找的理由是带孟九潇来找陆夫人,他确实也耿直,没把人往其他方向带,那么这里确实接近陆夫人所在之处!
怪不得她要把脸迎上来,那瞬间的时间里她想着什么,孟一澍背脊发冷,自己是被这阴魂不散的堂妹摆了一道!
宋麓扶起了孟九潇,立刻谴责:「有没有事?女孩子的脸怎能这样打,肿了怎么办?」
「阿姨,没事,我们自家人一点争执而已。」孟九潇低着头,刻意的用发丝去挡挨打的那边脸颊:「这位是我堂哥孟一澍,二伯父的大儿子。」
这时介绍对方身分就挺耐人寻味了,孟一澍脸色僵硬,要换做平常他巴不得有和陆夫人结识的机会,但现在这情况——他掴了堂妹一耳光,还被人抓个正着的情形,他还要伸手和宋麓自我介绍?
可孟九潇要的不就是这个吗?他既然敢不管不顾打她,那她就要『大发慈悲』让孟一澍在这个情况下得到自己最想要的自荐机会。
孟九潇介绍:「阿姨,我这位哥哥,真的是青年才俊,是史丹佛大学毕业的经济学博士,才三十初呢,就已经是Meng的财务次长了。」
「青年才俊,史丹佛的博士,也会暴躁打人啊?」宋麓听完,嘲讽露于脸上。
她可没在管什么一家人争执,家人也不能动手,她有心为孟九潇出气:「堂哥又怎样,哥哥也不能打妹妹!」
她拉着孟九潇将她护在自己身后:「小九,个性不能这么软弱,这事一定得告诉妳爷爷知道——有什么争执得动手打人,我看这种人,管理公司时也一定冲动情绪不稳,整个公司员工都得受他鸟气,这样公司运营怎么会好!」
孟一澍还真是能屈能伸,退一步道歉:「对不起、对不起陆夫人,是我没控制好情绪……我错了,我不该、不该这样就打人,我、我我……打了妹妹是我的错,我跟九潇道歉,请、请妳不要告诉我爷爷。」
「哼,若我不在这,你会知错?你会道歉?」宋麓铁了心护短:「你这么恶劣,这件事,我一定会告诉孟总的。」
「阿姨,不要。」套装袖子被孟九潇一拉,宋麓转过头,就看见孟九潇可怜的望着自己:「阿姨,不要告诉爷爷,堂哥不是故意的,大概是我刚才说话不小心激怒了他,他平常应该不是这样的。」
「说什么话呢,还能生气成这样?」
孟一澍心头一震,这话更说不得,但哪来得及呢?孟九潇已经如实已报:「就说我爷爷奶奶的事,没什么。」
孟九潇爷爷奶奶在当时年代,一个三婚一个二婚也是造成了不小的轰动,外头人看乐子,那自家人可能说些什么闲话呢,宋麓当然心头有底。
宋麓若有所思的笑了,把目光放到孟一澍身上,一字一顿:「爷爷奶奶的事啊。」
孟一澍刹地一个鞠躬,宋麓饶有兴致的看他:「哎呀,说爷爷跟小九奶奶的事又有什么呢,孟先生,何必跟阿姨我鞠这么大一个躬啊?」
「阿姨,这真不是什么事,妳真的别把事情闹到爷爷那啊。」孟九潇铁定是不嫌事多的,她无辜的拉着宋麓的手:「真没有到那么严重,公司也在堂哥的管理下发展的很好,要真因为这种事人事调动,那也太多事了。」
妳才多事,不会说话就别多说!孟一澍实在后悔自己刚才没干脆把孟九潇扇哑了,瞧她说的每一句话说的都好像在打圆场,但其实都是不做声色的拱火!
而宋麓就很好的担任了添乱的角色,她挑眉哎呀了声:「没这么严重吧小九,和哥哥讨论一下爷爷奶奶,爷爷就会生气到人事调动?」
「这很难解释,总之阿姨,妳可别说啊。」
孟一澍不敢出声,一直维持着鞠躬状态,心头愤恨却难以宣泄。
现在正是僵局,但谁知,病房里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。
「宋麓,小姑娘让妳别说,妳就别说吧。」病房里住的是宋麓多年的好姊妹,她一直是贵妇圈的雅集召集人,而里头的张夫人正是她雅集上的常客。
张夫人看了眼揣揣不安的孟一澍,给宋麓使了眼色——小姑娘让妳别说就别说,我能说呢,我一定说。
宋麓心领神会:「静琴,好好养病,下个月雅集上,我一定要见到妳出席——我就先和我儿媳走了,下个月见。」
孟九潇走过孟一澍身边,带起了一阵风,孟一澍有种预感,自己是大难临头了。
他直起身子,苦大仇深的看向孟九潇的背影,与此同时,她也转过了头,堂兄妹的目光撞在一起。
孟九潇脸上不见方才的委屈可怜,她唇角一勾,踌躇满志的看着孟一澍。
优雅又嚣张。
怒气难消,只见她得意却未见她苦衷,孟一澍控制不了情绪,反正必死无疑了,不如冲动一回,三两步向前:「孟九潇妳——」
张夫人立刻发话:「还想打人?架住他!真是冥顽不灵,韩助,你等等就去告诉孟总,他长孙是个什么德性!」
后头的嘈杂孟九潇当然知道,但又与她何干,要出事的又不是她,她幸灾乐祸的笑了下,又嘶了一声捂脸——扯到脸颊了好痛啊。